2013年7月8日 星期一

【蘭嶼】天秤的故事/鄭漢文

東清橋上游(黑眶蟾蜍/攝)

在古老的過去,當世界還是「金的時代」時,地面是個快樂和平的世界,眾神和人類一起在地面生活。後來,世界開始有了四季寒暖,人類蓋了房子,穿上衣服,開始耕種,而且開始弱肉強食、相互爭鬥,神衹們便紛紛回到仙界,只有負責以天秤區分善與惡,做公平判斷的慈悲女神阿絲特蕾亞,仍舊留在地面主持正義。「阿絲特蕾亞,我們已經無能為力了,讓人類自生自滅吧!」眾神都這樣勸她,可是她卻回答:「只要水還在流,花還在開,人類就有希望!」但最後在「銅的時代」,正義的女神受不了人類的惡言惡行,便黯然的回到天上(註1)

經過了千百年,慈悲的女神不捨人間之情,2012年夏天她回訪從古老的過去到現在,一直都是和平國度的pongso no tao(人之島--蘭嶼)。就在島嶼附近蹣跚踱步時,發現金的時代真的難以回復,而銅的時代在外人進入之後反而變本加厲,跳過了「鐵的時代」直接來到「水泥時代」。人不但對人失去了禮敬,更令人心酸的是對生命的源泉大肆的進行遮斷,對神所創造的萬物不斷的進行殘害。

慈悲女神低落的心情發展成熱帶低氣壓,人類隨即以現代科技偵測到正義女神的行踪,瘋狂的發佈警報(註2),不斷提醒著憤怒和懲罰將隨之而來。果不其然,她的哭泣像豪雨般傾倒,她的吶喊像狂風呼喊,臨走時她起身輕輕甩動一下裙襬,掃出十七級暴風,激起濤天巨浪,把「水泥時代」的產物:包括農會超市、農會信用部、加油站、機場跑道、港口、環島公路、河堤護岸、學校駁坎、跑道等等,一切被視為最堅固的東西一一拆除。

蘭嶼部落文化基金會秘書長希婻‧瑪飛洑表示,「上次(24)天秤來,老人家在山上哭;這次(28),老人家則是在海邊哭。天秤颱風第一次過境蘭嶼,蘭嶼山區爆發嚴重的土石流;這次它再度返回蘭嶼,主要的災情,則在海邊。」哭泣的老人很快的收拾心情,沒有太多的怨言,接受女神所安排的一切。送走女神之後,隨即把崩塌的田埂、被土石掩埋的田圍,一段段、一畦畦的重建起來。加上祖靈的幫忙,原本一片片焦黃的山坡,很快的回復了翠綠,重新展露笑顏。

然而,從外面來的人類(dehdeh) 不理會天秤女神的警告,他們不相信神話故事早就說過,不可以搬動任何珊瑚礁,否則會引來大洪水;他們也不相信祖先早就告訴,農會前面這塊地(ji rako a nato)是讓讓海水休憩的地方(do alaman no wawa),絕不可以拿來蓋房子;他們更不相信,這一帶林投果很多,還有一個椰子蟹跳舞的舞台(paganaman no tatos),自從放了消坡塊,椰子蟹再也沒有來舉辦舞會了;他們也絕不相信,葉片長滿銳刺的林投,可以讓掀起巨浪的惡魔退卻,可以讓激起海龍捲的惡靈不敢肆虐,更可以讓人類、田園、家畜免於災厄。

水泥塊砸在椰子蟹的舞台(鄭漢文/攝)

所有這些古老的訓示,不但被外人斥之為老太婆的傳說,更以後到者自居為島主,搬出自己寫的一條條規定的書,要島上的人臣服。還大聲的說:我要來拯救你們,我們要蓋一座座比核廢料場更堅固的水泥建築,創造「水泥時代」最光輝的歷史。所以,這一切的改變得先從工程品質開始,以後的工作就按照〈天秤颱風災後重建 蘭嶼工程品質再生與提升〉(註3)所寫的書:
重建就要改變,改變才能獲得新生。蘭嶼地區要利用本次災後重建機會進行工程全面徹底檢討,預算編列合理工程材料及混凝土單價、引進優良混凝土及施工廠商、建立完整工程查核機制,讓天秤颱風災後重建成為提升蘭嶼工程品質的契機。
外面的人來了之後才有的港口、加油站、農會、學校、機場跑道一一回復了。可是怎麼突然說要在我們祖先耕做的地方,放一個水泥時代最讓人崇拜的女神化身(註4),這個女神化身會從她的肚子生出黑黑的、黏稠的、有顆粒的汁液,然後被運到外面的人需要的地方,沒多久這個汁液就變得很硬很硬,一直都不會動的站在那裡,那裡其它的生命也全部被趕走;就像從外面來的人,說這裡是他們的,他們想要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,他們更想趕走那些祖先的祖先早已在這裡的人。

原椰油水泥預拌廠未回填(黑眶蟾蜍/攝)

住在太陽起床這邊的人知道了這個消息,趕緊穿起「生氣的服裝」,握起拳頭、張大眼睛,以manhawey(註5)的方式表達最強烈的反對,從早上到晚上,從昨天到今天。60名警察,穿起「帥氣的制服」,以水泥時代最標準的姿勢和表情,漠然的站在那裡顯示權威。令人納悶的是,天秤女神讚賞的地方,為什麼水泥時代的人要來毀壞他們。他們說還會「砸下」很多的「你勒斃()」在這個島上(註6)。包括:

   1、蘭嶼鄉通勤兼觀光自行車道改善計畫案
   2、蘭嶼鄉環島景觀廊道改善計畫
   3、蘭嶼鄉東80線雙獅岩前路面改善工程

野銀道路拓寬(黑眶蟾蜍/攝)

島上的拉拉岸(rarahan)一次次的變胖,食量也變大了,很多動物一隻隻的被它吞下去了,包括要去海邊產卵生子的螃蟹、晚上出來約會的癩蛤蟆、夾著尾巴逃跑的蜥蜴、羞於見人的寄居蟹,當然也包括背著籃子走路的、跨在兩個輪子載貨的、躲在四個輪子裡的人--不分是外面的人(dehdeh)和島上的人(tao);大家都擔心的說:如果這條路再長胖,所有的動物都會被它吞下去。我們覺得很奇怪,為什麼水泥時代的人,要用水泥女神的化身(註7),把她生出來的東西做成一條長長胖胖的巨蛇,綑住整個島嶼,吞下所有的動物。

朗島灣澳消波塊堆(黑眶蟾蜍/攝)

水泥女神的化身也會生出一個個很大很大的孩子,有的是三個頭,有的是肚子有個洞,他們被放在海岸,說是要抵擋會掀起巨浪的惡魔;她也會生出厚厚的、扁扁的孩子,站立在河流的兩邊,說是要讓河水乖乖聽話不要亂跑。


具有防風、定砂、碎浪、挑流等等多功能的林投(鄭漢文/攝)

然而,島上的人從「金的時代」以來,一直都用ango(林投)和海浪和河水對話,用它來保護家園、阻擋惡靈;任憑狂風怒號、任憑大雨侵襲,林投總是站在最前線,用它們的身體抵擋一切,即便受傷了、殘缺了,很快的又恢復健康的身體。

植栽林投保護田園(鄭漢文/攝)

這完全不像水泥的孩子,有的斷裂了、有的破碎了,最後再被破碎機肢解成碎塊,暴屍原野或投擲海岸。

林投自然堤與水泥堤全被沖毀只剩路面的對照(鄭漢文/攝)

更近一點  林投與水泥的對照(鄭漢文/攝)

 被任意挖除的林投(鄭漢文/攝)

被工程廢土壓制的林投林(鄭漢文/攝)

從金的時代到鐵的時代,沒有人想要把河流限制住,因為我們都知道,河水會想念它走過的路,總有一天會回來。可是,水泥時代的人,看不慣林投和河水一起快樂的遊戲,怪手挖除林投,並用水泥和鋼纜把他們隔絕了。他們說這是最新進的技術,也大聲的說:「你不懂,這就是生態工法。」

東清2號橋水泥化(黑眶蟾蜍/攝)

自稱為生態工法的水泥(鄭漢文/攝)

島上的人真的聽不懂,最不懂的是為什麼要把用來灌溉水芋頭的水阻斷了;為什麼要把原本可以到溪流清洗芋頭的堤岸變成了斷崖;最糟糕的是,日後出殯到kanitowan(墳墓)之後,到哪裡潔清身體呢?

難道這就是公共工程會委員「陳述振興川河」的本意嗎?亦或是認為「整治江河多所利益」,所以有了:「錢花不完,就要被中央收回去」的煩憂嗎?亦或是隔岸觀火的人說的:「反正工程都已發包,多說無益」的袖手心態嗎?沒錯,原本自然可以回復的環境,一經人手後災難才發生,現在是救災最緊急的時刻,我們不要物資,我們只要請大家伸出援手,讓處在「金的時代」的人,無需承受無法負擔的重,也讓「水泥時代」的人擁有一顆輕盈的心,學習和自然一起做功,早日跳脫對水泥的崇拜。

河川溝渠化的樣版(鄭漢文/攝)

註1:很久很久以前,臺灣、綠島、蘭嶼、小蘭嶼、高石臺、巴旦島幾十個島和菲律賓,本來是互相 連接的一個長型大島,因為當時的人互相殘殺,從臺灣來的人和從菲律賓的人,欺負在蘭嶼的人,殺了他們,於是天神可憐蘭嶼的雅美人被殺,所以把地震動,把島嶼切開,於是蘭嶼形成了一個島嶼,島與島之間有隔海,於是雅美人在島上很安心,沒有從外面來的人來殺他們了。--。雖然天神以前救了他們,現在他們反而更亂,天神就用洪水來毀滅他們,海水淹沒他們達九年之久--。(資料來源:余光弘、董森永,1998,《臺灣原住民史—雅美族史篇》p15-23)
註2:天秤總共發佈54次,僅次於原意為百合的Nari(納莉)64次。(每三小時發佈一次)。
註3:公共工程電子報2013/02/01發刊的工程會快訊第55期。
註4:蘭嶼在台東縣政府與蘭嶼鄉公所促進公共建設的主導下,正在蘭嶼東清村勵德班興建混凝土預拌廠,此舉引發東清部落族人不滿,認為這項行為不僅未依法與族人溝通,也未依原住民保留地開發管理辦法進行審查,而且開發後將會造成周遭農地相當大的影響,在族人不知情,就要  違法開發的情況下,緊急籌組自救會,誓言捍衛東清部落傳統領域。
註5:Manhawey在此的用意是彼此激勵、提振士氣,讓勇士們奮力齊聲,為反對的事務共同努力。使船高高拋空。
註6:工程會通過共24項,包括港口、道路、學校、護岸,還有野溪整治,共計1億6千5百萬的工程。
註7:指海岸的消坡塊

〈搶救蘭嶼野溪聯盟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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